未来与光

掉落兔子洞。

【喻黄】再生之日

· 无考究的科幻背景,全文1.2w+,长且无趣


-将死日是再生时。
 


  

 

这日大雾已散,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喻文州停下步子举起手,见不远处破败的办公大楼又掉下一扇窗。

玻璃破碎有如烟花炸裂,他能感觉到抵在后脑勺处的枪也跟着动了动,继而听到一声轻哼,毫无疑问来自背后L-810号巡逻员。

“我们说好的时间到了。”

他的声音宛如机械又硬又冷。

 

 

**

喻文州是个逃犯,一个月前他还在刑审室没日没夜地过苦日。那附近有个监狱,就像十八层地狱,最上层关押活人,最底层躺着死人。

在那些个时间仿佛停止流逝的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躲避他们。铁制刑具打在皮上绽开花,喻文州不像大多数罪犯那般歇斯底里。他对自己的罪名再清楚不过,简言之背叛荣耀国,阻碍先进时代的到来,满脑子都是腐败思想。他还枪杀了功绩显赫的L-928号研究员,尸骨至今被遗忘于废墟之下。

他犯的是死罪,本该如染血羽毛自监狱最上层飘落至最底层,幸运的是新上任的X-529号监狱长是他多年老友,在某个浓雾肆虐的长夜,他乘监狱长的玻璃飞船冲破壁垒,逃离了那块浮于半空能与天堂媲美的新大陆。

喻文州记得那夜很长,很长,时间像是断了气,一切匀速运动的物体都陷入静止般的死寂。他从坠毁的飞船中爬出来,背后一时冒火生烟;仰头静望浮在半空的大陆——荣耀国新开辟的领地,边缘处围着参天壁垒与外界隔绝。他甚至能想象,倘若浓雾退散天空湛蓝,它浮在空中就像一片云翳。约莫是一个世纪前,这块飞毯似的大陆一夜之间悄然无息地占去大块天空,这对过去来说不可思议,可它确实在那里,在空中,这点并非想象。

 

喻文州不偏不倚降落在G市,半年前是生活之地,当下已成满地残肢断腿的废墟。他立足于尘灰疯长的墟堆,想起的是在蓝雨基地度过的许多个风与行云共舞的下午,基地外平整的绿地,树叶、花草正变得透明,隔着玻璃几乎看不见它们的美丽。

他远远地看着草地上晒太阳的身影。

 

 

*

喻文州在出逃第三日撞见了巡逻队。那日他在丢了两面墙的杂货铺搜寻物资,运气好时总能找到些干粮罐头填饱肚子。他见地上躺着剪刀、火钳、空酒瓶……还有没了封面的《圣经》。就在他手指碰到书页的瞬间,墙外忽然传来车轮滚动似的声音,不止一个,至少十来个或者更多。

在这之前喻文州不曾见过巡逻队,他单知道新大陆开辟前蓝雨外的某些基地正在研制不知疲惫的“半人不人”。他们将人的胳膊、大腿、腰、臀(未来可能有脑和心脏)像拆卸自行车零件一样掰下来,给他装上机械四肢——如雨后兰草光滑漂亮,不随细胞衰竭而死亡。装上新四肢后人会敏捷如燕、快步如飞,付出的代价则这四肢不完全属于他本人,凡是在工作时间,一切都按精准无误的程序走。拿锄头的人即使面对空气也要弯腰刨个不停,持铁锤的人在无形中锤着无形的铸铁块。

喻文州心想巡逻队就是这样一群“半人不人”,日以继夜在G城中搜寻他这样的逃犯,又或者一切有背新大陆规则的旧物。

 

他将自己埋于废墟下,满口是掺苦的尘灰,不呼吸,不眨眼,等车轮似滚动的巡逻队同空气一并去往远处,这才爬起来往临时住所去。可他仍是撞见了巡逻队成员,就在杂货铺对面的街——有着机械四肢的年轻人躺在某块坍塌的墙上,姿势有如受难耶稣。掉下来的钢筋将他肩膀贯穿,血水漾开,感觉不到疼痛的四肢仍是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喻文州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因疼痛而失去挣扎能力的可怜人。扭过去的脸沾满尘灰,喉咙里不时传来几声呜咽;一眼看上去,如小兽受伤等死,却也强忍着不肯求救。

而喻文州在掏枪的同时瞧见他机械胳膊上的编号:

 

L-810

 

 

*

 “我是个残次品。”

L-810号巡逻员说起话来声音又清又亮,“好吧,我想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叹口气,“我理解我理解,你毕竟是个有胳膊有腿的下等人,我们完全不一样。”

“你开过汽车或者飞船吗?”他继续说,“有没有遇到过失控的情况?对,就有那么疯狂,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也许是哪根线出了问题吧,总之他们没办法控制我。我每天跟在后面学他们走路,不仅要数拍子还要把握好度,我——”

“先停一停,一直说话不疼么?”喻文州手背擦过他一张一合的嘴,小心翼翼给那锁骨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消毒。

“疼!我就是分散一下注意力,你以为我真想跟你说话——哎、你轻点!”L-810齿间发出嘶嘶的声音,“你轻点!”他咬住喻文州递过来的毛巾,紧蹙的眉间汗水正融化。

喻文州也皱眉,目光忍不住落于年轻人肉身与机械臂的交合处。那地方比他想象中平和多了,也许能用天衣无缝形容。周围没有镜子,他无法得知此时自己贴着怎样一种表情,但它一定是扭曲的,就像被丢进高温熔炉。

临时住所是栋颇有上世纪风味的三角形顶小屋,保存完好,藏匿于折了腰的高楼大厦,一时不必担心巡逻队的来到。电路已烧断,喻文州在地下室摸到老式煤油灯和蜡烛;好几个夜晚他伏在生满污垢的桌前点灯,写下痛苦经历的同时也捕捉到有关过去的只光片影。那会儿他还是个年轻的研究员,正带领一支美誉无数的团队研制玻璃飞船。

L-810号巡逻员也喜欢这里,即使在他看来这栋房子只是趣味化的住院大楼。待伤口包扎好,他不顾疼痛开始活蹦乱跳,在获得喻文州允许后大动干戈翻箱倒柜,似乎对这废弃之城的所有遗物都充满兴趣。

他找出古铜色的怀表和又干又脆的蓝蔷薇花瓣,还有格外珍贵的、关在玻璃罩内的知更鸟标本。他将它捧在手心,兴致勃勃跟喻文州说:“如果我们将这只鸟带到新大陆,他们总有办法让它复活。”

中午到傍晚天色都阴沉有如深渊,喻文州将钉死的窗户检查一遍,从储物柜里拿出两只蔬菜罐头。他上楼去寻L-810号巡逻员,最终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发现那具半人不人的身体——他睡得正熟,知更鸟标本就放在床头。

 

“晚安。”

喻文州拿过一旁毛毯搭在他身上,轻轻地说。

 

 

*

这日喻文州回来时,L-810号巡逻员正翻阅一本牛皮封面的相簿。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指藏于深色工作服下,隐隐透着些蓝色。他抚摩一张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黑白相片,白发老人瘫在轮椅上微笑,面部纹路已有些模糊。L-810号巡逻员盯着它看了许久,眸子垂下去似乎在思索。

“你知道她是谁吗?”他抬起头来问喻文州。

“嗯?”喻文州正忙于将搜寻回来的物资分类,匆匆瞥一眼就作出回答:“也许是屋主人家的长辈。”

“我就说吧。”L-810号巡逻员又开始他没完没了的发言,“我一直觉得相片这玩意没用,新大陆的人就不照相,留下来了又怎样,还不是没人记得她。”

“名字也是一样,我不懂以前人们怎么叫那么古怪的名字,我拿到的逃犯名单真是奇形怪状。名字不就是个代称吗?你看现在这样多好,我是L-810,以后还会有无数个L-810,这样想还挺有趣的。”

这话总归还是不太好听,喻文州索性将其忽略,挑一卷绷带缠在手里,有些抱歉地叹口气:“我没有找到止痛药,你还疼不疼?”

“疼疼疼当然疼,不过还算可以忍。”L-810号巡逻员自顾自地喃喃,“不记得怎么回事了,我好像有过更疼的……”

“哎对了。”他思维跳跃得很快,“你说今晚会有星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翻到几张星空的卡片,”他指指一旁的柜子,“突然就很想看一看。”

喻文州笑:“上边不是离天空更近么?”

“你知道,”他撇撇嘴,“我们都是虚空基地出来的研制品,自我记事起天气就没好过,每天不是阴沉沉就是漫着雾,到哪里去看星星。”

喻文州想起自己也很久没见过星空,上一次望见漫天繁星还是在蓝雨基地,没日没夜的囚牢生活让他记不得是一年前还是半年前。

那日晚空将整个落地窗涂满,狭窄的空间除去白墙就是纯净的深蓝,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繁琐的工作刚落幕,身边人伸个懒腰,抬头去赏繁星似雪的夜空。时间像是过去很久,又仿佛静止,那人看着晚空出神,喻文州看着他出神。

“怎么了?”见眼前人也跟着陷入沉默,喻文州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L-810号巡逻员很小声地说,“都认识一天多了。”

“你不会喜欢的。”喻文州笑笑。

“那我也得知道吧。”

“你可以叫我文州,喻文州。”

 

“喻文州。”L-810号巡逻员沉默一会,自顾自念了几遍,像是在将这个复杂名字反复咀嚼。片刻后他噔的一声站起来,手中相簿哐当落地。

 

 

“你是L-210号逃犯。”

声音宛如机械又硬又冷。

 

 

 

“我现在就要逮捕你。”

L-810号巡逻员衣袖挽起来,泛着蓝光的机械臂前端转几个圈,指头阖成一只冷冰冰的手铐。他扯过喻文州纤瘦的右手腕,动作粗暴不带任何情感。对失去触觉的“半人不人”来说,这手腕同路边枯枝没有分别。

喻文州表现得很顺从,仿佛他早就料到这一刻的来到。波澜不惊望着眼前人,嘴角牵动像是在笑。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会怎样。”他停顿一会继续说道,“他们发现无法控制你,还会任你像现在这样跑来跑去么?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样,依我们当年定下的规矩,工作时间离岗也算是死罪一条。”

“那又怎样!”L-810号巡逻员恶狠狠瞪他,“我逮捕你就是立功,没准还能当上巡逻队长,我要是让你跑了那才是死罪一条。”

话虽这么说,他的尾音却抖了抖。巡逻队的人都知道,与其花大量时间精力修整一个不知问题出在哪的残次品,还不如拆卸下来回炉重造,这不算件难事。

 

“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喻文州无奈朝他笑笑,“放过我好不好?”

L-810号巡逻员迟疑一会,摇了头。他的眼神就像是硬邦邦的铁块,一时没有办法找到破绽。

“那我们各退一步。”喻文州叹口气道,“我已经跑不掉了。你再给我两天时间叙叙旧,两天后我就跟你回新大陆。”

 

 

*

喻文州醒来时眼中充满泪水,迷糊间见天花板有蓝色的雨飘下来,滴在身上是酥麻的触感。

方才的梦跟电影一样在脑中循环放映,海水一样的蓝色基调,玻璃壳将整个天空都贴满;数据堆积成云翳,电线扭动成风,那些被遗忘的支离破碎的回忆,这时都成他梦空间中的元素,整个蓝雨基地化作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可即使世界变了样,有些东西仍是不变。郑轩正在他眼皮底下端着咖啡打哈欠,眉眼间散发出礼拜一特有的气息。徐景熙像往常那样将备好的资料搭他桌上,看眼手表,随意发出几声抱怨。话音还未落,只见宋晓带着卢瀚文一个趔趄闯进来,嘴里念叨着迟到理由,而跟在他们后边的人倒毫不在意似的,晃着步子慢悠悠来到喻文州跟前。喻文州张嘴要喊这个人的名字,却发觉梦中的自己无法发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锈迹斑驳的镣铐中挣扎,一半脱离一半又给上锁,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动着嘴唇,整个梦境像是要裂开,鲜血自罅隙涌流。

 

少天,少天。

黄少天。

 

泪水对于无尽的世界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清醒过后喻文州随意两下就抹去了。他支起身子,见一旁L-810号巡逻员正看臂上的电子表。两人的手仍是紧紧铐在一起。

“你今天多睡了二十八分种。”对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我做了个梦。”喻文州苦笑。

他本想找些词语来形容这场时光倒流的电影,可一觉醒来他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只好将念头抛至脑后。

“梦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L-810号巡逻员目光里满是叹息,“看来你跟我回去后还得看医生,不对不对,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你毕竟是个犯了罪的人。”

喻文州笑笑,他仍在回味方才的梦。这样的感觉太奇妙,像是有埋在骨髓深处的线索遭到触发,许多被遗忘的记忆又带着温度回到他的海马区。他这才发觉自己很久都没有喊过黄少天的名字,虽然那人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即使是幻觉。

“发什么愣呢!”L-810号巡逻员见他出神,不满地抱怨道:“你看我的眼神好奇怪,简直让我浑身难受!”

“我好心提醒你,有什么要事就抓紧时间做吧,你只剩三十四小时零二十七分的自由时间了。”

 

 

喻文州其实没什么事可做,不如说他正等这三十四小时零二十七分消失殆尽,就像等待下一个日出。这日大雾,浓奶油将天空涂抹,浮在半空中的荣耀国新大陆藏匿于迷雾中。他忽然觉得冷,请求L-810号巡逻员收起手铐,好让他到地下室抱些木柴点燃壁炉。

喻文州顺着梯子爬至地下室。谁都知道这封闭又狭窄的阴冷地没有余下任何木柴,有也定是受了潮。他深吸一口气,将堆积在脚边的几本旧书挪开,取出X-529号监狱长送给他防身用的枪,动作异常缓慢。他的运气还算好,这把同乌鸦一般漆黑的枪迄今一个子弹都未打出去。

犹豫一番,喻文州开始在脑内复制粘贴L-810号巡逻员的样貌,将那不合格的“半人不人”化作脑内可以活动的模型。L-810号巡逻员的手臂毫无疑问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目前能变换形态组出些简易的工具,不排除组出武器的可能。同材质的双腿还是个未知数,但奔跑能力极强,灵活又有劲。他浑身最脆弱的部位莫过于脑袋,那是接收信号的地方,有如生命之源将整具身体牵系。

喻文州在模型的脑门处画一个圈,片刻后又擦去,擦去后又画上。就这样历经一番斗争,他终是选择将枪放回原处。

他回到屋里时L-810号巡逻员正俯身往地面捡东西,先是喻文州不知怎么就从椅背上滑下去的大衣,继而是张手掌大小的相片。留有过去气息的相片显然是这“半人不人”感兴趣的东西,L-810号巡逻员盯着它看了许久,阖紧的嘴唇悄然无息地张开,片刻后抬眼看向同是一言不发的喻文州。

他投过去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目光,不带疑惑也不带希冀,你只知道它是目光,没有什么能拿来形容它。

 

喻文州同巡逻员僵持了一会,片刻后为自己贴上一个没有颜色的笑容。

“你照过镜子吗?”他问。

“我当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样!”L-810号巡逻员皱皱眉。

而这世间所有的漏洞似乎都能用巧合来弥补,喻文州一言不发将相片收回去,两人仍是度过了漫长又风平浪静的一天。

 

L-810号巡逻员的确是不知疲惫,睡觉于他而言只是娱乐活动,就像以前人们选择在空闲时间看电影、泡酒吧,三两成群往公园晒太阳。喻文州不知当下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牢狱里略有耳闻,一条禁令将所有自由的娱乐活动都扼杀,电影、戏剧、小说都由专门的机构制作,配料几乎一致,就像批量生产水果罐头。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喻文州不敢再往下想。

当夜幕降临,他伏在桌前没完没了写日记,留下来的都是已经远去的零碎片段,他费了许些力气才让它们重生于纸上,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有关蓝雨基地的回忆早已刻骨铭心,同玻璃罩里的知更鸟标本一样成了不朽之物。

喻文州瞥一眼被自己贴在日记本上的基地研究人员合影,经L-810号巡逻员的目光烘烤过后,它滚烫又灼目。

 

“嘘嘘——”

一旁L-810号巡逻员将知更鸟标本抱在怀里,有些无聊地哼着口哨。这屋子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诸如相簿的新奇玩意也变得不那么新奇。

他偏头看喻文州在桌前写写画画,发自内心感到奇怪。有些东西留下来却无人记得,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可他终是没有出手阻拦,此时喻文州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像午后煦风,他实在不忍掐断。

奇妙的气流正从他跳动的心脏里钻出来,又在触碰到机械四肢后返回原地。

 

“哎,我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啊。”他低头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

喻文州同L-810号巡逻员在小屋度过的最后一个上午,比想象中要宁和得多。他们坐在空荡荡的壁炉前,像亲密友人一样共盖一张毛毯。L-810号巡逻员其实感觉不到冷,他只是觉得这样还挺有趣的,是不曾拥有过的经历。

他没完没了跟喻文州分享自己在巡逻队的生活,譬如说他们住在蜂巢似的玻璃屋子,彼此间亲如兄弟,没有任何隐私可言。住他右边那间房的L-601号巡逻员是个无精打采的青年,工作时间四肢虽强劲有力,嘴里却念叨着压力山大。住左边的L-1130号巡逻员个子虽小却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队员们在自由时间会到巡逻队大院进行体育活动,好让机械四肢变得更加轻巧灵活。大院由高高的壁垒围成,风都无法吹进去。

喻文州静静地听着,脑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远去的面容。他盯着眼前人,卖力控制自己即将融化的表情。

“自你记事起就是在巡逻队么?”他问。

“是啊。”L-810号巡逻员似乎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不解,“队长说我们来自X市的虚空基地,那地方现在也成废墟啦。我们是第一批拥有机械四肢的幸运儿,天生就是巡逻队员。你知道吗,听说未来人们会在出生前就分好工,这样能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喻文州没在意他后边的话,他在听到“队长”二字时愣了愣,很快又嘲笑起自己。

“在那之前呢?”他继续问,“改造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想过。”L-810号巡逻员的回答倒是很干脆,“某件事要是没人记得,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对我们来说只要知道如何巡逻,怎么样巡好逻就行,不在工作范围内的事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比如说新大陆有多少人口,你们这些逃犯究竟都犯了什么罪。”

“其实吧,我还挺好奇你犯了什么罪。”他忽然很小声地说。

“你知道荣耀国的审判日吗?”喻文州柔声道,“各地都燃起火湖,一批人上天堂,一批人下地狱,新事物要将旧事物取代,不愿意去到新大陆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当然知道!”L-810号巡逻员很快接过话来,“我们要建设更为先进透明的新世界,过去那些野蛮落后的断壁残垣都得烧掉,这毫无疑问是伟大的壮举。”

这是背的哪里的话,喻文州觉得好笑。他想起审判日当天,整个街道像是烧开的沸水,哪里都有水泡破裂的声音。玻璃飞船飞了满天,高楼大厦坍塌有如遭到砍伐的森林。闪电与雷轰并行,远远望去,那浮在半空的新大陆也成一片模糊乌云。荣耀国花了一个世纪将它打造,壁垒内整齐如钢琴键的楼房正反着夺目的光,象征着一个崭新文明的来到。

“你怎么不说话了?”L-810号巡逻员睁大眼睛看他。

喻文州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么?”

“什么罪?”巡逻员显然又来了劲。

“我带领整个基地叛变,试图在审判日前夜刺杀来蓝雨基地视察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们的王。”

“我还枪杀了我的老师,你知道的,玻璃飞船总设计师L-928号研究员,他的尸体至今还留在G市某个角落。”

“玻璃飞船是最伟大的发明!”L-810号巡逻员几乎要跳起来,“你为什么——”

“我不认为这些是罪过,我只是犯了你们强加于我的罪。”

“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L-810号巡逻员像是被喻文州轻描淡写的话激怒,“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愚蠢吗?你去刺杀王是想怎样,难不成打算自己称王?”

“你说的对。”喻文州停顿片刻后轻声道,“确实都是些无用功,什么也无法改变。”

 

他想起经L-810号巡逻员目光烘烤过的那张合影,他们愚蠢无知的行为所带来的唯一改变,就是使那些人积攒多年的荣誉一夜之间成罪名。

L-810号巡逻员见眼前人类陷入无声的沮丧,又想到这个人马上就要被自己逮捕,在监狱或劳改营地度过漫长又痛苦的余生。出于心软,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在喻文州叹气的同时飞快转变了话题:

 

“我想去看看造飞船的基地。”

 

 

**

喻文州很久都没有来过蓝雨基地,这处由回忆堆砌起来的废墟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沉重,此时他仅是远远观望朝夕相处十年办公大楼,心头都有苦味火焰燃烧。

走近大楼时他想起的并非审判日当日,而是十年前初来蓝雨基地报道的那天,总设计师魏琛亲自来门口迎接,而黄少天——他未来多年的好友、搭档,也抱着一叠资料跟在后头。乘观光电梯时喻文州看着三人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内心是说不出的满足。审判日过后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充满希望的起点带给他的幸福感要远大于结果已定的终点。

当蓝雨基地研发的玻璃飞船载满荣耀国子民去往空中的新大陆,喻文州并未获得十年前期许过的成就感。他本以为飞船会载他们去到更为辽远的地方,不料仅是止步于肉眼可见之处,连普通飞机都能做到。没有如愿成为探索宇宙的钥匙,当下飞船已是上等人用来炫耀的日常交通工具,又或者只是一种悲哀文明的象征。

L-810号巡逻员紧跟在喻文州身后,四分之一都埋于废墟的大楼并未勾起这个“半人不人”的兴趣,他只是一言不发摆弄着爱不释手的知更鸟标本,偶尔吹几声口哨。过了一会,身后脚步声忽然没了音,喻文州下意识举起双手,见不远处破败楼房又掉下来一扇窗。

玻璃破碎有如烟花炸裂,他能感觉到抵在后脑勺处的枪也跟着动了动,而L-810号巡逻员的声音宛如机械又硬又冷。

“我们说好的时间到了。”他说。

 

 

喻文州没有动作,仿佛他这样一动不动就能让周围的一切静止。L-810号巡逻员的枪由机械手臂变换而来,不出喻文州所料,身后很快又传来手铐抖落的清脆声响。他的心跳没有加速,只是用极为平淡的语气朝身后人问道:

“都走到这里了,真的不进去看看?”

“一片废墟有什么好看的!”L-810号巡逻员恶狠狠道,“本来以为还有些遗留材料之类的——行了别废话,我现在就要逮捕你!”

“我说过我已经跑不掉了。”喻文州缓缓转过头,投来一种温和而不掺杂质的目光。

“我已经是你的了,你可以随意处置,带回新大陆或者在此地处决,怎样都好,我不会进行任何反抗。” 

“只是,”他顿了顿,“我还是希望你给我点时间跟蓝雨道别。”

 

 

机械四肢的“半人不人”终究是拥有跳动心脏的活人,L-810号巡逻员没有拒绝喻文州的请求,或者说最后的愿望。一至四楼都埋于废墟,办公大楼电梯已成废品,喻文州费了挺大力气才将巡逻员带入安全通道。在如此封闭又狭窄的空间,空气就如凝固的死水,稍不留神便咽下去满口尘灰。

审判日过后蓝雨基地大部分成员都进了监狱(少部分不幸牺牲),办公大楼早就面目全非,只留下基本的骨架与躯壳,就像饱受折磨的他们。喻文州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正走在某处被遗忘的墓地。

约莫是走到四楼时,L-810号巡逻员发出一声惊叹。拐角处的墙面上有扇窗,将外边景象展露无遗,脚下一望无际的废墟甚至是远处那块浮在空中的大陆,一切都清晰可见。而真正引起巡逻员注意的并非是这扇窗,泛黄且发黑的墙面还有一把红色油漆画上去的叉,令人触目惊心。

“我就是在这里杀死了我的老师。”喻文州说话时声音很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能想起那时的场景,审判日前夜特工队已将整个蓝雨基地包围,追和逃的博弈正在脚下办公大楼进行。他赶在特工队到来前开枪射杀了魏琛,亲眼看着对方从这扇窗户掉下去。继而他将子弹用尽的手枪抛出窗外,放弃抵抗。

后来在刑讯室被问到击杀魏琛的目的,喻文州选择保持沉默。他本就没有什么目的,他不想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恩师——如果当时他没有读懂魏琛的唇语,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当刑讯室不长眼的皮鞭打在身上时喻文州如是想,如果那把杀死魏琛的枪中还多留了一枚子弹,他会选择用它来终结自己。

“他死了吗。”L-810号巡逻员停下步子怔在原地。他这副样子让喻文州莫名就心疼起来,很快又将这不必要的情绪压制下去。

“我杀了他。”

“不是还没找到尸体吗?”巡逻员提高音量。

 

喻文州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很庆幸眼前这个可怜人只是被剥夺了四肢而并非意识。几天前他在废墟堆看到这个“半人不人”时曾有过某个斑影般飘忽不定的念头,这几日它一直像时钟一样转着,溜走又回到原点。

“谁知道呢。”他拿气音轻轻地说,“他可是魏老大。”

 

喻文州在进入十八楼010号办公间前愣了愣,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的办公室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桌椅积灰严重,纸制品都给搜集走,几乎什么也不留。巨大落地窗的玻璃碎了满地,只剩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

这里的视野要更为开阔,L-810号巡逻员像是起了玩心,打开手中知更鸟标本的玻璃罩,像是要将这不会动的死物放飞。喻文州也盯着窗外看了一会,成为逃犯后他还是头一次居高临下地观赏G市,不难发现它比想象中更要悲凉;被抛弃被摧毁的旧事物,正埋于墟堆苟延残喘,它们本身没有错,只是被强戴上陈旧落后的帽子。

喻文州愣一会神,这才注意到窗外大雾散去后的天空格外晴朗。他好久没见过这么晴朗的天空,晚上也许能瞧见久违的星光。

他又无可救药地回想起那一日,晚空将眼前整个落地窗涂满,狭窄的空间除去白墙就是纯净的深蓝,像一块幕布。繁琐的工作刚落幕,身边人伸个懒腰,抬头去赏繁星似雪的夜空。时间像是过去很久,又仿佛静止,那人看着晚空出神,喻文州看着他出神。

时间像是过去很久,黄少天转过头来同他四目相对。

 

“如果玻璃飞船研发成功,我们就离那里更近了。不过是远是近还没有明确概念,总之飞得越远越好。”

嗯,喻文州点头表示赞同。他说我们很快就要成功,苦苦等待没有结果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头。

“队长,你说得我都迫不及待了,”黄少天朝他笑,“那时候荣耀将属于蓝雨。”

荣耀将属于蓝雨。

眼前人灰白色的工作服泡于星光下,一时间整个人都闪闪发亮。喻文州靠近些,近到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两人静止于办公桌与落地窗间的窄小空间,黄少天抬眼看他,目光也染上晚空的颜色;时间仿佛真的静止在此刻,他很想吻下去。

当时的喻文州克制自己没有那么做,为的是守护他与蓝雨副队长长达十年的飞船梦,在辽阔宇宙朝他们敞开大门前,他自认为还没有攒够勇气。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玻璃飞船早在他心底碎了满地。此时的他顾不了那么多,走上前捧过那张与机械四肢不同、仍是有鲜血在流动的脸,静默一会,沉重地吻下去。

他听见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与常人无异,可也仅是心跳而已。

 

 

“办公大楼的地下室还有一架飞船,我知道它在哪。”

“你说什么?”L-810号巡逻员险些将手中知更鸟标本掉在地上,他拿冰冷的机械臂推开喻文州,投过来的目光能用锋利形容。

“你说过自己是残次品,他们无法控制你的四肢。”喻文州冷静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意味着你是个完全自由的人,你没有必要再为新大陆服务,也不用数着拍子把握好度跟在巡逻队后面——”

“停停停!”L-810号巡逻员像是陷入混乱,“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我生来就是巡逻队员不呆在巡逻队还能去哪,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对你有了心跳反应就可以为所欲为——”

“听我说,”喻文州打断他,“他们现在还只是控制你们的四肢,未来很有可能是脑和心脏,到时候你连成为残次品的机会都没有,这里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感觉到跳动。”

L-810号巡逻员的心脏的确在剧烈跳动,这是前几日不曾有过的现象。喻文州的手轻轻贴在这“半人不人”的胸膛上,即使隔着工作服,也能感觉到那处滚烫之地正钻出奇妙的气流。气流徘徊于二人之间,叫嚣着、沸腾着,要使一切都融化。

“拥有机械四肢并不意味着你成了上等人,”他继续说道,“你真的没有想过么,改造前的你是谁,你又是因为什么被改造。你是残次品,所以你体会不到工作时间你的同伴都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有时候从梦中醒来,意识犹在而身体无法动弹,就是这般可怖的感觉。”

“我很了解你们的王,新大陆的壁垒有多高,他就有多希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这也是为什么蓝雨会——”

喻文州话还在进行时,远处忽然传来了警报声,一阵接一阵有如远古时期巨龙的嘶吼。

他的目光警惕越过眼前L-810号巡逻员,只见许多架玻璃飞船正从新大陆出发,像成群结队南飞的大雁,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涌来。它们汇聚在空中,是许多个可以忽略形状的点,正随距离缩短而逐渐放大。

喻文州愣了愣,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望向L-810号巡逻员,对方若无其事耸耸肩,说:“是我向他们发送了信号,过一会巡逻队也要来了,你逃不掉了。”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能也不会背叛荣耀国。”L-810号巡逻员说这话时眼睛在发亮,完全不给喻文州反驳的机会。

“我的命是它给的,至死也得为它服务,你的言行简直就是在侮辱一个没有离岗的巡逻员,不要妄想我会跟你站在同一边。”

“如果我放你走,你是不是就打算开着飞船继续谋划叛变的事?行了,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犯罪了,刺杀王也好,击杀L-928号研究员也好,你满脑子都是自私跟背叛,你根本没感受过新大陆井然有序的幸福生活,你活该受死,真的活该受死!”

 

“现在就跟我走,”他冷冷地说,“L-210号逃犯,你已经被包围了。”

 

 

喻文州没来由地感到好笑,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只差没笑出声来。

“我不想知道新大陆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样子,”他轻轻地说,“我光是看到现在的你就够难过了。”

 

他的难过很纯粹,就像抹去所有天体的晚空。每当他坐在三角形顶小屋的书桌前追忆往昔,恰好瞥到夹在日记本中的蓝雨全员合影,他就会沉浸于这般纯粹的难过。

这时他眺望远方浮在空中的那块大陆,头一次开始思考它究竟是怎么飞到那里,又为什么停在那里静止不动。

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却一直没人将它完整地提出来。喻文州不觉得这很奇怪,在他们深爱着的荣耀国,许多人接到命令就会坚决执行,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命令,他们接收到的命令又究竟从何而来。眼前的L-810号巡逻员是这样,曾将无数个日夜献给蓝雨基地的他也是这样,这一切都跟那块参天壁垒围起来的新大陆一样,在传递某种恐怖的未知。

L-810号巡逻员的眼中也有这种恐怖的未知,喻文州发觉自己已无法读懂这双眼睛传递过来的讯息,即使他们曾经默契到仅用一个眼神就能交流。这几日的相处给过他短暂的希望,但很快希望就随空中尖利如刀刃的警报声一并破裂。他不得不接受事实,有些东西从眼前人被送上虚空基地那张冰冷的实验床起就已发生质变,若他想要奋不顾身将其挽回,结果就会很可悲。但与此同时喻文州又有了另一个念头,也许和虚空基地研制“半人不人”是同一个道理,当人们无法达成单纯的改变时,他们会选择暴力的改造。

 

“伤口还疼吗?”他盯着L-810号巡逻员锁骨处的绷带,轻轻开了口。巡逻员显然没想到眼前人会忽然抛出这个问题,怔住片刻后点点头,又摇摇头。

“的确,”喻文州笑着叹了口气,“我想不会有比砍下四肢更疼的了。”

“你说什么?”L-810号巡逻员瞪大了眼。

 

“你真的没有想过改造前的事么?你有着什么样的奇怪名字,又是因为什么事被改造。那之前你生活在什么地方......你是谁?”

喻文州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手背触碰到自己曾经用过的、无比熟悉的办公桌抽屉。

他至今都能想起里头摆放了什么,除去被搜集走的蓝雨基地成员信息表、记录飞船研发过程的笔记本,还有徐景熙给的过期感冒药、装全员合影的相框和用来切水果的小刀。

 

“我说过了,不在工作范围内的事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L-810号巡逻员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不要妄想我会像你一样做出背叛行为!”

“我没有那样想。”

 

喻文州将手悄悄伸进抽屉。方才,就在L-810号巡逻员说伤口不疼的那瞬间,曾出现在他脑中的飘忽不定的念头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比原先还换了模样,像是完成某种改造。他想起X-529号监狱长叶修在他出逃之时留给他的讯息——待某日大雾散去,也许会有人在蓝雨基地接应你。

没有人知道这消息是否属实可靠。即使眼下藏于废墟的逃犯数以百计,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手无寸铁的他们迅速集合起来成一股新的力量。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喻文州一样能过一日是一日,等待某一天希望不经意的降临。总而言之,在这些个度日如年的日子,叶修的话时而闪现又时而消失不见,像雾一样神秘。喻文州觉得它好像是拯救大地的希望火种,在天神的百般努力下一次又一次降临人间。他一直在信与不信间徘徊,可到头来发现两者间并不存在矛盾。

 

雾已散去,一切都将清晰可见。他仿佛回到在蓝雨基地度过的某些个风与行云共舞的下午,基地外平整的绿地,树叶、花草正变得透明。

玻璃飞船同警报声离他愈来愈近,喻文州深情地望着朝自己投来警惕目光的巡逻员,忽然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你发什么疯!”L-810号巡逻员朝他大喊,却不做挣扎。两人间的奇妙气流再次萌生,将四周氤氲成说不出的颜色。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喻文州像是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还有朋友独自守着你与他之间的过去,他瞧见你这副样子,心里会有多难过。”

“都说了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巡逻员咬牙,“我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想,我是个巡逻员,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逮捕你!”

 

“那你怎么不动手?”

 

这话像一剂镇静剂,L-810号巡逻员瞬间就跟停止运转的机械似的没了动静。他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眼神空洞,喻文州所见的恐怖的未知已成未知的恐怖,过了一会忽然浑身颤抖,像受了伤无助的小兽,强忍求救的欲望,最终却选择了妥协。

他怔怔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喻文州紧紧拥住他,不顾对方挣扎,胳膊擦过冷冰冰的机械臂。心跳声剧烈,如果忽略手臂处传来的冰凉触感,怀中这个“半人不人”可以被完全当作那时同他一起看星空的人。巡逻员一定无法想象,他也曾被卡片上令人动心的满天繁星包围,那是像死去的知更鸟一样埋在记忆深处的景象。

是上帝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自己能在雾中恰巧救下身为残次品无法被控制的L-810,或许已是某种命中注定。喻文州这么想着,准确无误找到了眼前人心跳声所在之地。

视野正逐渐模糊,像是有雪花融化在眼眶。一声低吼过后,大片雪水在L-810号巡逻员心口处漾开了花,是落日一样的红色。

 

 

“先睡一觉吧。”

“少天。”

 

知更鸟标本碎了满地,死物终究还是死物。而他们有如交织的羽毛,穿过数以百计巡逻员的目光,冲破窗的骨架。

 

Fin.

L-810号巡逻员在追捕逃犯时牺牲,尸首至今埋于废墟下。
 



给看到这里的朋友比心💗第一次尝试这种题材,糊里糊涂就搞完了,bug太多><

有时间可能会写前传/后续,关于背景还有很多没讲清楚,感觉后续也可以有更多发展 (停住不能立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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